(一)
春天不来,冬日也没有离去的痕迹。我在你身边惊愕地定住,眼泪就要涌出,微薄的自尊强扭过了头,拔腿就跑。逃开吧,快点逃开,千万不要你看见我的哭泣。“七七,你听我说,七七,你等一下啊。”你在身后疯狂的喊我,而我却怎么也停不下脚步。至今想不明白,自己怎么会跑的如此快,没有一点点的停顿。
昨日的飘雪,刚刚融入了阳光,湿哒哒的地面却也不容易溅起水花,踏过的脚印在阳光的反射下晶亮晶亮,只是,再晶亮,你也不会顺着来寻我了吧。
(二)
每个爱情故事里会不会都有个玻璃心的姑娘,而我的确是生性多疑又敏感,害怕伤害,总像刺猬一样伪装着自己。
我曾分外希望认识我年轻时的父母,无论如何,我都会阻挠他们的结合。更小的时候,我以为舅舅就是爸爸,妈妈带着我长久的住在舅舅家,她避免和爸爸见面,当然,除了需要钱的时候。我虽然小着,却也知道每次从爸爸家回来妈妈的脾气都会暴躁异常,当我撕心裂肺的哭声飘荡在屋子上空时,邻里都会心知她早些时候去了哪里。
后来我便有意躲她,天天与表哥厮混在山中,爬高上低疯跑疯闹,跌的浑身是伤也不愿回家。当然跑着跑着也是会累的,靠在老树下编个花环戴着,做着每个女孩都有的公主梦。
梦想真就是风中的泡沫,我宁愿相信舅舅就是爸爸的谎言,也不想一日日用耳朵清晰的辨别锅碗的落地声。
也许是太淘气了,没日没夜的在山中乱转,天凉了也不懂得加衣,深秋的余晖伴着额头的滚烫,被妈妈抱着,回到爸爸家要看病钱。那时候的我但凡懂得一点点尊严,都不可能温顺的依着她。爸爸是没见上,倒是管家的奶奶怎么都认为妈妈只是想要钱留给自己,铁定了心一分都不拿出来。我不记得她们争论了多久,两个女人的声音足够将房顶掀飞。妈妈空手抱我出了家门的时候,阳光已经全然褪去,黑漆路上只能听见梧桐叶的沙沙响,许是奶奶恻隐,追出来塞给我5角钱说“让你妈给你买包方便面吧。”
那个夜晚的记忆就真的只有妈妈和舅舅了。
(三)
这世间最苦难的不过生活,苦涩的情感避不开味蕾最敏感的末梢。哪有小说中的干脆利落,我们都是被生活的车轮连拖带拽,趟过深渊泥淖也无法停滞将歇,一日一年,生活也就这样下去了。
父母的离异根本就是必然中的必然,他们分开的那天,我坐在屋顶逃避着班级里的集体活动。并非我天生淘气,只是邻里的舌根在同龄的孩子眼中便成了异类,就算我比别人多擦了两次玻璃,还是会被嘲笑懒惰。一个十岁的孩子,即便不明白自尊为何物,也懂得了逃避。那时候我就想过,爱就爱了,恨就恨了,长久的感情拖沓对所有的人都是折磨。我那颗年纪尚幼的脑袋坚定着自己的爱情观,以后无论和谁一起或是分开都要干干脆脆绝不拖坠。
时间不歇,生活就在一针一秒这巨大的碾盘上过活,我在逃避,也在拼命抵抗。所有伤痛都是心房的悲鸣,不愿与人交心的疏离笑容,掩住缺点自己改,掩住伤口自己疼,怕不被喜欢,怕被嘲笑,被鄙夷、讨厌、疏远、孤立,怕掉眼泪。就像一只孤单的刺猬,在交出信任前,一定要扎出别人的血。用满身的尖刺在装甲着坚强与完美,顾盼生姿,却不敢大胆痛快过一回,小心翼翼的被时间磨平了所有棱角。
(四)
高中时候,我偏执的恋上了学校旁的小面屋,无论风霜雨雪,竟然不离不弃了几个月的午饭。
就在那里,我遇见了安然。
现在想来,那个不算宽敞的小面屋做出的饭菜也没多么可口,奇怪我竟然坚持几个月。记不清什么时候,天天坐在那里的除了我,多出了他。相同的校服,自然也就混了面熟,从未搭话的两人却好似约定一般每天中午坐在一个屋檐下,不说出口的诺言,是情愫在悄无声息的发芽。
后来的日子就是要踏平这个小餐馆,每一天我都跟自己打赌“他还会来的。”或许那时候,他也在跟自己打这个赌吧。
寂静哪有永远,一场大雨浸透了夏日的燥热,微凉的天气得小面屋的生意奇好无比,他来的时候就是剩下和我同桌的一个对面位子。也许是多雨的天气,情绪也温热着,神使鬼差的两人竟像最熟悉的朋友相识一笑。“同学,我手机没电了,能不能借下你的打个电话?”他笑的很干净却也有点狡黠,我那咕咕的肚子早已无法支撑头脑的运转,就看着他像模像样的打了好几遍没人接的电话,末了还跟我说声谢谢。
(五)
自然是晚上我就收到了他的短信。
“你怎么天天去吃面啊?”
“那你呢?”
“当然……是好吃咯。”
那天聊到了很晚,我的话很多,好像隔着手机便可以放下自己所有的戒备。
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,总会越来越熟络,时间久了也就越能深入彼此的内心。和安然待在一起,会觉着世界都安静了下来,我的一切孤傲好似个不懂遮掩的孩子,连笑容都会被他看穿。他理解我的一切荒诞行径,好像无声的春雨,悄悄润遍了少女的心田。
我们谈天,谈海,谈最默契的普通生活。安然的家中有位继母,作为长子,就像满身是刺的我,他从不在继母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表现出笑容,谁会知道他总趁着家中无人时抱起那个小家伙,耐心的哼歌,捏他肉嘟嘟的粉嫩脸颊。
毕竟是多情的年纪,扛了太久的伪装总会疲倦。青春脆弱的心,在卸去所谓的孤傲后彼此紧贴,像受伤的小兽依偎着,躲在隐蔽的角落互舔伤口,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对方。
(六)
生活的妙处总在悲喜的并存处,失去和拥有交叠莫测,生命的旅行不过是用柠檬换了草莓,同样都能酸到牙根。安然一定是我那惨白的青春记忆中最温暖最美好的阳光了。
学校明令禁止恋爱关系,谁都不敢造次。偌大的校园,见着了便是心照不宣的偷乐。我总会站在四楼的过道俯视他在的教室。即使不怎么见他,就单单看着那间教室,都会心满意足。住在我心房的小小少年,在我的心里开出鲜艳的花朵。
青春毕竟放荡不羁,一腔热血以为可以仗剑走天涯。我向往极致的自由,渴望背起行囊的不尽旅行,随我爱的人,到天涯海角。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子,我问安然“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?”他总会不客气的白我一眼“看你吃相太蠢了,想着总得有人来拯救吧。”
幸福是最简单的事吧,喜欢一个人,单单是想到他也会像心里甜出了蜜一样,无论做什么只要有他在,就永远没有忧愁。冷到极致的冬天,两个人在街旁分一块热豆腐,笑着,闹着,呼出的热气四散开来,唇齿间的温热弥漫了心田。
安然平日里话不算多,对于各式各样热闹的聚会也不太感兴趣。高二我过生日,想着要是热闹些他可能不愿参加,没有了他,我更是觉得无味,索性就决定不过了。倒是表姐一点也不死心,连哄带骗问出实情后就想拉他参加,好给我个惊喜。等我知道这个“阴谋”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,强行被拖拽着去见我的少年。一路上虽是充斥着我的抱怨声,而心里竟生出些许期盼,好像一只土拨鼠在不住的挠痒痒。
看见安然的时候,他正被表姐的朋友拦着,不知道那个女孩子讲了什么,我看见他拧巴着的五官都堆到了一起,还在防备的不住向后躲,突然感到好笑,一瞬间蹲在地上笑地眼泪都要溢了出来。半晌才听见他无奈地讲“我以为遇见了女流氓,你们早说啊。”傻呵呵的我抬起头“安然,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好丑的哈哈哈”“……”
(七)
海风吹起了波浪,而我还来不及改变航向。
爸爸要再婚了,我会有一个阿姨。这个已到中年的男人郑重的跟我说“你放心七七,我们不生孩子。”“你以前还告诉过妈妈娶她做妻子,可结果呢?”我看着一脸尴尬杵在那儿的爸爸,内心的恐慌一阵阵的涌动。承诺哪里敌得过时间,它不过是这世界中最廉价的谎言罢了。时间的碾轮终会把一切承诺磨成细碎的粉末,随风而逝,再也寻不见踪迹。
我在安然旁边哭的哆哆嗦嗦,抽搐一下接一下。脑袋越想越多,越多越乱,我真的害怕回到那个谁也不疼爱的时光,害怕生活的巨浪会将我拍倒再也爬不起来,而让我最害怕的这一切,正在悄悄拉开序幕,没人知道明天,却不得不面对今天。这一次,我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,面对,却在恐惧。
安然一直很沉默,他静静听我在抽搐的空档中断断续续地讲着,搂着我的手不时拍两下以作安慰,整个过程都几乎没怎么说话。当我的眼泪终于流的差不多了,肿着眼睛,使劲地咳着干涩的嗓子,听见他不紧不慢的声音“这就是生活啊,七七,谁都无法拒绝生活。你也知道,眼泪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,再伤心的也要去面对。你一定知道的,对不对?”嗓子的疼痛像在心间划开了一道口子,张口都费劲,我吸了下鼻涕,重重的点了头。其实他说的每一句我都无法否认,生活最让人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,关于这一点,我们都深深懂得。
“你别害怕,有时候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,”他微微停顿了一下“就算再糟糕,你还有我,我不会离开,也不会改变。”我的心猛然颤动了起来,另一种道不明的眼泪又快要流出来,红着眼睛偏头看他,泪痕都还没抹去,一定滑稽极了。他笑着拍了拍我的头“走吧,我们去吃饭,你哭这么久肯定饿了,想吃什么我请你。”“我要先洗脸。”
(八)
“只要有你在,生活便是安然旅行。”
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,已经可以和他在一起静静地坐一下午,不用说话,听着彼此的呼吸声,也会分外的幸福。一起吃遍了校园附近的所有餐馆,转过了远近的各种能去的地方,走遍了各种风景,却怎么也看不够身边的你。
无聊的时候,安然会讲一个个故事给我听,尽是些人妖相恋,似乎是言情,却又像现代聊斋,细细想来还能真切得受到浓的化不开的感动。我问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来这么多古怪的故事,他曾看过一本《浮生物语》,想着我会喜欢就讲给我听。后来我留心想买本自己看,也不用每次像个孩子似地拽住他要听故事。
有次碰巧在书店见到,结账出门时欢喜得不得了,像得了件宝贝。没想到在回家路上竟遇见了儿时的玩伴,一时激动,身边又没带什么,就将书转手送给了她。后来日子过得惶惶然,再没想起来去买一本看,也就习惯了安然一点点讲给我听。
安然说他以后一定要娶我的时候,眼睛亮的好像住进了太阳,我对着他傻笑,却什么都没说,年少的承诺,美好的像那日的阳光,温暖,却无法永远拥有。我承认,在幸福面前,我是怯懦又小心翼翼的。
我们会描绘着未来的美好,有时会讨论到婚礼的细节,房子的装修风格,我可以用撒娇无赖让他同意每个意见,看他不服气的白眼,心也会甜甜的酥腻。
我是个极爱粉饰太平的人,生怕一点危机就会带走所有在乎的东西。但生活的平静哪里会像海石般长久,如同打破我和安然之间寂静的那场雨,所有的变化,从没有序幕。
安然不是本省人,只是随父亲工作的调动跟到这里上学,高考要回原籍的规定谁都知道。他也曾跟我说家里正努力给他办当地户口,我追问过几次,得到的答案都是再等等,后来我见他不愿提这事,也就不怎么问了。
我一直努力逼迫自己不用想这事,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们不会分开。心里越是虚的慌,嘴上就说得越坚定。
(九)
冬天来得早了,天总是灰蒙的,阳光穿过云层便好似失了温度,明晃晃的,却依旧寒冷。哈出的气在空中愈发清晰,路旁的枝桠上还残留着枯叶,随冬风在颤抖。
安然牵着我的手,放在衣兜里暖着,两个人安静的并肩踏着悄悄消融的薄雪,鞋后跟带起来晶晶亮的水珠。
“七七,”安然突然停了下来,握着我的手也滞了一下,“我,我想和你说件事情。”他的眼神是慌乱的,我从没见过这样神情的他,莫名地揪起了心,克制着自己所有的胡思乱想“你说。”
他微微张了张嘴,却又闭上了,那几秒的空气好像被寒冷冻住了,血液也停止了流动,“七七,家里没有给我办来本地户口,我,我得回去高考,下礼拜……就要走。”那一瞬间,就好像一记重拳打向了我的心脏,整个世界,都开始支离破碎。
我就那样愣在原地,感觉双腿在打颤,呼吸一下下加重,我盯着他“所以,你要离开了,以前说的都不作数。”“七七,你别这么想,我只是回去高考,我们就分开一段时间,你等……” “混蛋!”我突然爆发的声音让自己都害怕,感觉眼泪就要溢出来,慌乱地转过了头,撒腿就向前跑着,满心的委屈像潮水涌来,心情复杂的快要让自己窒息。
消雪已融成了水,我听得见脚步溅起水花的声响,眼泪再也忍不住了,肆无忌惮的顺着面颊而下。冬风凌冽像刀子划过泪痕,一股脑灌进喘着粗气的喉咙。安然在我身后紧紧地追着,大声喊着我的名字,我却卯足了劲疯狂地向前跑,那微薄又可笑的自尊,使我羞于在他面前流泪,我害怕他离开,却更害怕他发现我深深的依赖他,深深的爱他。
跑到街道尽头就已经没了力气,安然还在后面追着。我胡乱拐进了旁边的岔道,感觉快要累到虚脱,倚着一个饭店的侧墙坐了下来,大口喘着气,任冰凉的感觉沁入脾肺。等他追上来,我要怎么表达自己的软弱和不舍。我一直认为,分开的爱情一定不会长久,拖沓的痛苦不如就此别过,却没想到在现实面前洒脱是如此艰难。
安然追着跑进了这条岔道,他并没有注意到贴着侧墙坐下的我,而是呼啸的带起一阵风,夹杂着我的名字,向前跑去了。我看着他越跑越远,心里在拼命的呐喊“傻瓜,回头啊!我想告诉你我的爱,我的不舍,回头啊。”内心的渴望愈是强烈,愈是胆怯地张不开口,哪怕只是轻微叫他一声。
目送,直到他消失在拐角,内心的痛楚好像病毒蔓延开来,迅雷不及掩耳地传遍全身,在这雪地里,冰冻得结结实实。我怀抱着自己的小小心思,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直到繁星初上还期许他能回来找得到我。
现实怎么会有偶像剧里的巧合,分开,就是真的分开了。那个下午,我目送自己爱的人离我远去,哭泣像条河流,浸透了冬日厚重的衣。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安然,我们都还未做好离别的准备。
(十)
生活的突然总像没来由的冰雹,正击你的后脑勺,砸出眼前一片星光。
你要离开,我便放你离开。
我删掉了安然所有的联系方式,创建了一个个黑名单。我想要平静的结束,想要不拖泥带水,我以为这是成熟,我以为这样的结局最好。然而所有平静的外表下,都包裹着深渊般的悲伤。我知道他发疯地找过我,打过无数个电话,也用小号重新加我QQ说一定要信他。我不知道怎么回应,只好默不作声。相爱相守已是困难,为什么还要给出牵绊,我想让你死心,然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尽全力的思念。
曾经因为你的离开痛到不能呼吸,白天想的是你,看见的似乎全是你,夜里拥有你的梦,便会湿了枕头。恍恍惚惚,我一个人,失魂落魄。
时间是台可怕的机器,吞噬者爱与悲伤,又一一缝合了所有的撕心裂肺,只是留下了丑陋又显眼的伤疤。
我已经可以坐在我们最初相遇的小面屋,回忆着安然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容,叫上一碗热汤面,云淡风轻地吃完。偶尔也会胡思乱想到自己未来的婚礼,请柬一定要红纸黑字,亲手书写在合页,只是不知道我旁边那个人的笑容会不会暖人心醉。
我深深清楚着他是真的离开了,再也不会回来,就好像他从未来过。生活还是老样子,似乎和他来之前一样,没什么变化。我依旧爱沉默少言,不喜形于色。被老师罚站时,还是会仰着头,想象自己是个君王。内心虽然谦卑,但表情总要不屑一顾。
逛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《浮生物语》,我良久地站立在它面前,想了又想还是拿起来付了帐。安然讲给我听的故事还差最后一个,故事的结尾男女主人公克服所有艰难走到了一起,完美的结局在我眼里却成了鲜亮的讽刺。
我想我是永远回不去了,故事的完美结局也许永远都不属于我,永远都不属于苦难的生活。
第一最好不相见,如此便可不相恋。
第二最好不相知,如此便可不相思。
那些曾经以为永不能释怀的相恋相思,在时间的碾盘下终会成为粉末,随风吹过,谱一曲回忆挽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