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无一人的巷子

茶水情人

或许是今天的风吧,也许是今天的雨,让我想起了离别时的那个夜晚。

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?大概只是因为都喜欢喝茶水的缘故。那天下了好大的雨,我像一个落汤鸡一样躲进了一个茶室。这个茶室和往常见过的中国风式的不同,里面的装潢设计都是现代风格,全屋上下透露着小清新的味道。而来这里躲雨的人不少,一间不大的茶室已经满满的坐满了人。在柜台的服务员见我落魄的样子,轻轻地问我一句:您介意和别人拼桌吗?我微微一笑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于是,她到里屋去了一趟,回来对我说:请您随我来。我在她的指引下,坐在了一个男士的对面。在坐下之前,我对他微笑说了声:谢谢。他很淡定的摇摇头,继续看他手里的书。我小心翼翼的坐下来,服务员问我需要什么,我说一杯热水就好了。随即,我慢慢整理着已经被大雨打湿的衣服,上身的白衬衣几乎都要湿透了。慢慢的,我也开始关注起对面的男士,他一副清瘦的模样,上身一件淡蓝色衬衣,下身白色的休闲裤,并没有用腰带扎起来,而是把淡蓝色衬衣放在了裤子的外面,一种潇洒无束的感觉,不长的头发在头顶呈三七分,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,那双翻着书的手又细又长。服务员端来了热水,打破了我的凝视。开始觉得不自然起来,竟不免觉得有一丝尴尬。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他,他放下了他看的书,对我说:“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,小心感冒啊。”我眼神在逃避着,说:“嗯,没事,喝喝热水就好。”他定定地看着我,一头打湿的头发,还有快要透明的白衬衣,因紧张而叠在身前的双臂。他递过来一个包裹,说: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这个可以送给你。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吓到了,心想:我们只是刚好拼桌而已,谁也不认识谁,他送我东西做什么?他说:“不要误会,没别的意思,这里面有一件衬衣,不介意的话,你可以去卫生间换上。”我连忙道谢:“不不不,这样不好,喝点热水就好。”他轻轻一笑,说:“没事的,去换上吧,我又不是坏人。就当送你了。”我被他眼神里的温柔融化了,竟找不到半句推辞,我拿着我的包还有他给我的包裹到卫生间换上了一件干爽的白衬衣,袖子过长,我就挽到了肘部,看看镜子里的自己,竟带有一点点的帅气。待我回到座位上,他说:“你果真怕我是坏人啊。”我说:“哪里有。”他说:“不然,你把包都拿着干什么?再说我像那种偷人钱财讹人身份的小人吗?”我说:“本来女孩子保护自己的包就像保护自己的秘密一样,别人不能沾染,即便你不是坏人。”他的眉毛微微挑起,又点点头,仿佛表示赞同。北方夏天的大雨就是这样,来的迅猛,去的也快,在闲聊中,太阳从云层里抬起了头。临走时,我对他说:“这件衣服我下次会还给你的。”他站起身来对我说:“衣服到不用还了,不过认识你很高兴,你这样的姑娘不多见了,我没事的时候会来这里养养心情,下次见。”

第二次的相遇,是在一个星期后的周末,我穿着一身白色长裙,带着已洗好的他那件白色衬衣,要了一杯康乃馨茶,在原来的座位等他。他也是一身清爽的打扮,一件蓝色格子短袖衬衣配一条米白色的长裤,依然是一副不羁的打扮,依然架着一副银边的眼镜。他走到我身边,我站起身来说:“上次谢谢你了,说好了要还给你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说:“说好了不用还的,其实你不用在意。”都坐下后,他看见了我点的康乃馨茶。他问我:“你喜欢喝花茶啊?”我说:“其实,我喝茶不是喝味道,而是喝颜色。”他又挑起了眉毛:“怎么说?”我继续说:“我喜欢看大自然自己的颜色,例如泡出碧螺春碧绿如春,泡菊花有淡淡的鹅黄,泡普洱是深深的红黑,泡玫瑰是淡淡的粉色,所以在我心中排第一位的是颜色,第二位的是香气,第三位是口感。”他点点头,说:“喝茶的第一步都是观察茶汤是否纯正,不过第一次听说有人愿意看颜色而喜欢喝茶的。”我说:“这其实就跟西方人喝咖啡一样,咖啡会因为咖啡本身和烘培技巧而出现很多口感,有香的,有甘的,有醇厚的,有苦涩的,有酸的,咖啡的颜色也有深浅的不同,我相信西方人里肯定也有因为喜欢深浅不同的咖啡而爱上喝咖啡的。于我而言,我更喜欢看茶与热水的结合,就像这杯康乃馨,泡出来是红色,就跟血液一样,有些惊破心魂。”他点的是一杯黄山毛峰,条索紧实的茶叶随着热水的热气慢慢上升,那一刻,仿佛茶叶是有生命的,它们随着热气上升旋转,仿佛一个小小的玻璃杯是它们大大的舞台。他轻轻闻了闻茶香,然后对我说:“中国人喝茶,除了色香味,在意的还有茶道。”我问:“那你对很多手法都很熟悉吗?”他摇了摇头:“我了解的也只有凤凰点头、乌龙入宫之类,当初也尝试的买过一套茶具,一开始也学习如何洗冲泡饮,时间久了就干脆泡完了喝掉。茶道追寻的是一种礼仪,也是一种对于生活的态度,如果自己泡茶一杯也可获得心灵的享受,其实也大可不必追求茶道的繁琐工艺。有时候喝茶喝的不是茶本身,喝的是自己的心境。”那年的夏天就在品茶中度过了,我与他在茶室里品味着不同的茶,仿佛在聊着各自的人生。他总是一副潇洒淡然的模样,说到有趣的地方,总能露出一种温暖的笑容,感觉那时他的眼睛里藏着星星在闪烁。

入秋之后,他就很少再来这个茶室了。一次我再次踏进这个茶室,一股桂花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,我问服务员这是桂花的味道吗。服务员笑了笑说,没错,我们刚进了桂花茶,因为味道香甜很多顾客都会点。没错的,桂花本身就带有独特的甜蜜,而且香味馥郁持久,让人沉迷其中。我还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,点了一杯桂花茶,期待着他的到来。淡淡的黄色花瓣,小巧细碎,粒粒点点在茶杯的水面上,像一个个的小星星,也像极了他星星般闪亮的眼神。桂花茶的香气若有若无,时浓时淡,一阵阵的在空气中飘散,似乎在飘渺与现实之间,让人愿意去探索桂花的香气。不似梅的“暗香浮动”,也不像莲的“香远益清”,桂花的香气热烈而芬芳,清芬袭人,浓香远逸,而且还带着它独有的甜蜜,就像一位正在热恋中的女子,吐露着最浓烈的情思。他最终还是没有来。我离开了茶室,走在大街上回味着桂花茶的甜蜜,竟忽然觉得与他在一起聊茶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甜蜜。

与他见的最后一面,是在一个多雨的下午,他穿着浅驼色的风衣出现在我面前。我像惊呆了的小鹿,掩不住心里的激动,“你终于来了。”他瘦了许多,胡子渣也长出来了,少了那副银边的眼镜。他看着我,倏尔笑起来,然后点了一杯金骏眉。我们面对面坐着,沉默了好久,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喝着自己面前的这杯黄山毛峰,和看着他慢慢下降的金骏眉金色的茶汤。终于他喝完了金色的液体,对我说:“我要回老家了。”我把杯子轻轻的放在杯垫上,“哦”了一声。他继续说:“父母在老家给我安排了相亲,我…我之前一直和他们周旋,可是我父母年事已高,也希望我回老家照顾他们…到最后还是投降了……”我皱了皱眉,感觉鼻尖开始变的酸涩,随即笑着对他说:“没事,你该回去,父母需要你。”他不再说话,我也保持沉默。我用力的保持镇定,拼命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。莫名感觉今天我手里这杯黄山毛峰并没有在茶杯中跳舞,它们安安静静的躺在茶水里,等待着最后的结束。他终于站起身,对我说:“外面下雨了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我摇了摇头,说:“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。”他没有再坚持,只是低下了头微微点了两下。我们一起出了茶室,在茶室的门口屋檐下,他面对我站着,忽然抚摸着我的长发,说:“入秋了,就不要再喝绿茶了,喝红茶暖胃。”我早已装不出微笑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之后,他靠近我,在我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,而后在我耳边说:“对不起。”然后,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,不给我任何可以对视的机会。我看着他在雨中匆匆离去的背影,流下了早就想涌出的泪水,心里轻轻对他说:再见了,我的茶水情人,你一定要幸福,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。

今天,我又来到了茶室所在的地方,可没想到这里已经变成了鲜果店,琳琅满目的鲜果刺激着视觉,黄色的柠檬,橙色的橘子,它们在那里闪闪发光,像极了那时他看我像星星一般的眼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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